春水（節選）

一道小河，

平平蕩蕩地流將下去，

只經過平沙萬里——

自由的，

沉寂的，

它沒有快樂的聲音。

一道小河，

曲曲折折地流將下去，

只經過高山深谷——

險阻的，

挫折的，

它也沒有快樂的聲音。

我的朋友！

感謝你解答了，

我久悶的問題，

平蕩而曲折的水流里，

青年的快樂，

在其中蕩漾著了！

詩人，

是世界上的快樂者！

——他唱著大自然的歌，

愛著大海浩翰的胸襟，

因此他也愛著，

照映在大海里的，

他自己的影子。

詩人，

是世界上的不幸者！

——他的感情，

溶化在文字的波浪里，

而他的文字，

又被印刻在人們的心里。

他辛勞地，

播撒著快樂的種子，

在世界里，

收獲著，

被誤解而得的悲苦。

天已黎明了，

你把你的懷，

安撫著人類的心，

也安撫著——

寂漠的花園。

看呀！

林中的小鳥，

都巢里探出頭來，

張開那小巧的歌喉，

轉來轉去地，

唱出婉轉的曲子，

和春風流水應和著。

看呀！

這園子里，

不是到處都開著，

各色的花兒么？

不都插滿了，

各人心里那，

美的花瓶么？

你為什么要，

悵惘呢？

是人意的冷？

是自然的淡？

但你的淚珠，

是自然地要淌下來的，

就是這樣的淌著，

世界與你同悲，

然而，

你可知道，

世界又同時與你歡笑呢？

殘花綴在繁枝上，

鳥兒飛去了，

撒得落紅滿地——

生命也是這般的一瞥么？

無限的神秘，

何處尋它？

微笑之后，

言語之前，

便是無限的神秘了。

人類呵！

相愛罷，

我們都是長行的旅客，

向著同一的歸宿。

一角的城墻，

蔚藍的天，

極目的蒼茫無際——

即此便是天上一人間。

我們都是自然的嬰兒，

臥在宇宙的搖籃里。

小孩子！

你可以進我的園，

你不要摘我的花——

看玫瑰的刺，

刺傷了你的手。

為著后來的回憶，

小心著意地，

描你現在的圖畫。

我的朋友！

為什么說我“默默”呢？

世間原有些作為，

超乎語言文字以外。

將來的明星？

我們稱頌著你的名字，

愿你與月光，

同在！

無限的宇宙，

里有著無限的空間，

站在這小小地球的，

極頂之上，

四周都是，

無涯的海水，

只有你，

我友愛的朋友，

與我有緣，

能在這，

荒涼的園里，

同看這一天的，

最后的夕陽！

生離——

是朦朧的月日，

死別——

是憔悴的落花。

成功的花，

人們只驚慕她，

現時的明艷！

然而當初她的芽兒，

浸透了奮斗的淚泉，

灑遍了犧牲的血雨。

生命的果，

不論你的花，

結得是大是小，

總不會是，

生得丑陋；

不是蜜蜂，

便是蒼蠅，

它總要環繞著，

日夜地飛舞。

紅墻衰草上的夕陽呵！

快些落下去罷，

你使許多的，

青年人頹老了！

聰明人！

在這漠漠的世上，

只能提著“自信”的燈兒，

進行在黑暗里。

青年人！

珍重的描寫罷，

時間正翻著書頁，

請你著筆！

友誼是凝神藥，

是興奮劑；

友誼是大海里的燈塔，

沙漠里的綠洲。

愛情是一種純度，

朋友是一種廣度，

親情是一種厚度。

世界上，

沒有比友誼，

更美好、更令人愉快的東西了；

沒有友誼，

世界仿佛失去了太陽。

春何曾說話呢？

但她那偉大的，

潛隱的力量，

已這般的，

溫柔了世界了！

黑暗，

怎樣幽深的描畫呢？

心靈的深深處，

宇宙的深深處，

燦爛光中的休息處。

殘花綴在繁枝上；

鳥兒飛去了，

撒得落紅滿地。

生命從八十歲開始。

春天早已來了，

怎么，

你會不知？

白的花勝似綠的葉，

濃的酒不如淡的茶。

墻角的花！

你孤芳自賞時，

天地便小了。

星星——

只能白了青年人的發，

不能灰了青年人的心。

童年呵！

是夢中的真，

是真中的夢，

是回憶時含淚的微笑。

母親呵！

天上的風雨來了，

鳥兒躲到它的巢里；

心中的風雨來了，

我只躲到你的懷里。

人類呵！

相愛罷，

我們都是長行的旅客，

向著同一的歸宿。

我的果實像珊瑚一樣紅得可愛，

而且還要甜蜜——

像新蜜一般地甜。

紅燭呵！

你不惜自己，

流淚的終點——

是創造光明。

“造物者——

倘若在永久的生命中，

只容有一次極樂的應許，

我要至誠地求著：

‘我在母親懷里，

母親在小舟里，

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。’”

春水！

又是一年了，

還這般的微微吹動。

可以再照個影兒么？

春水溫靜地答謝我說：

“我的朋友！

我從來沒留下一個影子，

不但對你是如此?！?/p>

入住時間不到四月，

周墻便剝落得，

這般的凄涼！

我獨自低語著；

“我希望！

我希望這幢樓，

快些倒坍了，

好讓那，

青綠的生命，

快些騰長在荒園里！”

蜂兒呵！

蜜已成時，

萬木向秋，

何處求汝的，

棲遲之所？

青年人！

珍重的描寫罷，

時間正翻著書頁，

請你著筆！

樹頭初日掛銅鉦，

野望無疆入興懷。

只是一顆孤星罷了！

在無邊的黑暗里，

已寫盡了宇宙的寂寞。

沉默里，

充滿了勝利者的凱歌！

青年人！

你不能像風般飛揚，

便應當像山般靜止。

浮云似的，

無力的生涯，

只做了詩人的資料啊！

夢兒是最瞞不過的呵！

清清楚楚的，

誠誠實實的，

告訴了，

你自己靈魂里的密意和隱憂。

聰明人，

拋棄你手里幻想的花罷！

她只是虛無縹緲的，

反分卻你眼底春光。

言論的花兒，

開的愈大。

行為的果子，

結得愈小。

創造新陸地的，

不是那滾滾的波浪，

卻是它底下細小的泥沙。

萬千的天使，

要起來歌頌小孩子；

小孩子！

他細小的身軀里，

含著偉大的靈魂。

真理，

在嬰兒的沉默中，

不在聰明人的辯論里。

言論的花，

開得愈大；

行為的果子，

結得愈小。

嬰兒，

是偉大的詩人，

在不完全的言語中，

吐出最完全的詩句。

嬰兒，

在它顫動的啼聲中，

有無限神秘的言語，

從最初的靈魂里帶來，

要告訴世界。

只是一顆孤星罷了！

在無邊的黑暗里，

已寫盡了宇宙的寂寞。

走呵！

即或走不到，

人生不過是這么一回事。

墻角的花！

你孤芳自賞時，

天地便小了。

我們都是自然的嬰兒，

臥在宇宙的搖籃里。

小孩子！

你可以進我的園，

你不要摘我的花——

看玫瑰的刺，

刺傷了你的手。

母親呵！

撇開你的憂愁，

容我沉酣在你的懷里，

只有你是我靈魂的安頓。

母親呵！

天上的風雨來了，

鳥兒躲到它的巢里；

心中的風雨來了，

我只躲到你的懷里。